在讲中亚局势时,不得不提到一个组织,就是伊斯兰国。
伊斯兰国最初成立的时候,就是中亚的部落军阀联盟和伊斯兰教法学家的一个结合。
其实在我们之前讲比如奥斯曼和伊朗历史时,这种组织是非常常见的,贯穿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历史。
部落联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游牧部落,从事畜牧业或是沙漠中以抢劫为生的贝都因人。
所谓的部落,其实就是一种身份,并不取决于你做什么职业。
部落成员也可以是城市中的居民,有着体面的工作。
部落,部落成员就是法律上的一个身份,就像不看地域的户籍一样,当然说起来简单,实际上要比这个复杂的多。
但大致上讲就是伊斯兰教征服的产物,伊斯兰征服时面对两种居民,一、拜占庭帝国统治下的,以基督徒为主的居民。
还有就是伊朗帝国统治下的,包括皇家城市和封建领地还有藩属国的居民。
这两类人,和阿拉伯人征服者,就是以穆斯林为主,但也有少量的基督徒,他们分别有着不同的政治传统和不同习惯的统治方式。
因此,最初的伊斯兰帝国,我们讲过,他的做法就是,你是谁就用什么法律。
所以阿拉伯征服者的部落,我们现在提到部落,好像就是原始野蛮贫困的意思。
其实不是,虽然之后经历了很多演变,但大致上讲,部落基本上是自由人 ,就像是八旗,是征服者和统治者。
他们的组织形式就是按照部落长老统治方式,自己统治自己。
换句话说,部落长老,他的权力和儒家家族中的大家长,像是《白鹿原》中的族长白嘉轩,对自己族人的权力差不多。
部落也不是完全依靠血缘维持,所以权力也不是绝对专制,很多时候部落长老只享有道德上的权威。
区别在于,部落是有自己的军事传统的。
部落成员中所有成年男子都等同于预备役军人,享有军事特权。
因此,部落成年男子的法律身份要更高一些。
而在帝国层面,帝国需要部落的政治支持。
这就意味着,阿拉伯帝国各省总督,要从部落成员中产生。
部落的法律传统往往会追溯到伊斯兰教创教之前,至少是创教时期的留下的法律传统。
这个传统是不受帝国更替影响的。
早在伊斯兰教诞生之前,阿拉伯半岛各家族经常是互为仇敌。
而伊斯兰教创立之初,他的本意其实是带有一种普世博爱的精神,天下穆斯林是一家,这种理想主义来创教的。
但实际上各部落之间的仇恨,和各部落的传统一样,还是延续了下来。
所以初期哈里发帝国的各省总督,彼此之间还是打的一塌糊涂。
而在欧洲人看来是专制君主的哈里发,他对于各省总督不断地政变冲突,也是毫无办法的。
伍麦叶王朝灭亡的原因,也是和各部落政变有很大的关系。
后来迁到西班牙的伍麦叶王朝也没有摆脱这些斗争。
而在拜占庭帝国统治下的基督徒,他们丧失了古希腊城邦时代和罗马共和国时代传统的政治自由,他们是被皇帝统治的,皇帝对臣民有绝对权力。
不过,唯独只有基督教会的权力在博弈中被保留下来了。
至少是在民法和财产权,比如婚丧嫁娶,彩礼嫁妆,遗产权方面皇帝是无法干涉的。
这也是基督教在晚期罗马帝国逐渐壮大的主要原因。
罗马帝国后期的暴政主要是军事需要,因为我们之前讲过,罗马皇帝是罗马军团选出来的。
皇帝要得到军团的支持,因此要掠夺人民用于军队。
而教会是保护穷人的,虔诚的、随时准备殉教基督徒,是唯一一道可以对抗皇帝权力的微弱屏障。
教会以救济穷人为理由,保全教会的财产,唯独教会的财产是不能被皇帝侵犯的。
于是很多穷人,在皇帝面前没有抵抗能力的人民,他们就皈依了基督教,基督教逐渐壮大的了起来。
就连皇帝也成为了名义上的基督徒,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专制权力。
所以在罗马由共和国变为帝国,到基督教兴起这段时期,可怜的人民是任人宰割的。
而基督教会兴起,人民觉得又能得到保护了,于是更多的人皈依了基督教。
但是教会没有自己的军队,没有武装的权力。
而作为征服者的伊斯兰帝国,他们的部落是有自己的军队的。
真打起来连哈里发也敢杀,更别说一般的总督了。
因此他们看不起那些拜占庭的基督徒。
但是他们也承认,因为先知穆罕穆德立下的规矩,要给有经人,也就是基督徒和犹太教徒相应的自治权,让他们用自己的教法进行自我治理。
他们没有武装,原先是依靠皇帝保护自己,现在穆斯林作为征服者,所以让哈里发代替拜占庭皇帝保护他们。
让他们交一笔税,这笔钱是给穆斯林战士的。
也就是说,只要你交了保护费,其他事情我就不管了。
而在伊朗,祆教、拜火教、摩尼教没有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地位,
在伊斯兰教创教时期,阿拉伯半岛正处于拜占庭帝国和埃塞俄比亚帝国,当时叫做阿克苏姆王朝联盟,和萨珊波斯帝国打仗的阶段。
埃塞俄比亚和波斯人为了也门这个地方,反复征战了很多次。
而穆罕穆德,他的家族是和叙利亚基督徒经商的,因此更倾向于拜占庭。
所以他在和他的粉丝,应该叫做信徒,讨论拜占庭和波斯战争到底谁会赢时,穆罕穆德说肯定是拜占庭赢。
而其他很多人都认为是波斯会赢,因为波斯初期打赢了几场战争,而穆罕穆德却坚持拜占庭会赢。
结果拜占庭果然赢了,于是他的粉丝就对穆罕穆德更加佩服了。
还有很多原来不是他的粉丝的,也觉得他的确很厉害,很有预见性,于是也变成了他的粉丝。
而这个时候穆罕穆德还没有建立政权,由此你也可以看出,早期穆罕穆德是亲罗马的。
所以保护有经人,给有经人自治权就是这么来的。
而阿拉伯半岛的犹太人,他们基本上不是所罗门时代的犹太人,而是犹太王国覆灭之后,阿拉伯半岛的本土部落,在罗马帝国时代选择宗教时,认为犹太教很适合他们,所以就信仰了犹太教变成了犹太人。
变成犹太人就是因为皈依了犹太教,利用犹太教教法进行统治和管理,而并非意味着他们是所罗门时代的犹太人。
而所罗门时代的犹太人,在以色列王国灭亡之后,有一部分放弃了犹太教,就不再被认为是犹太人了。
总而言之,在穆斯林统治下的犹太教和基督教徒的自治权是有保证的,他们作为被征服者,在军事方面受穆斯林部落的保护,在民事方面享有自治权。
而在波斯帝国统治下的皇家城市,我们之前讲过,就是由君主把被征服者和奴隶集结起来,人为建立的新城市。
皇家城市中的居民之间几乎没有传统联系,完全由伊朗治国专家治理,除了皇帝给他们的权利之外,几乎没有别的权力,这一部分,皇帝,也就是万王之王是可以随意征税,随意处置的。
在穆斯林征服者看来,这些人要比拜占庭的基督徒更低一级。
从宗教上讲也不是有经人,也不像拜占庭帝国的基督徒有教会作为屏障。
也就是说,他们没有教会、教法可以进行自我治理,他们比起拜占庭的基督徒更加依赖皇帝,所以当然算不上有经人,因此社会地位更低一些。
不过这并非是像传说中蒙古的四等人制,或是印度的种姓制,在法律上规定谁的地位是高是低,其实还是习惯法的问题。
更加依赖官僚治理的,没有自己军事传统,没有自治能力的人民,就像是伊朗治国专家统治下的人民,地位就更低。
没有军事能力,但依靠教会教法还保留了一定自治能力的拜占庭基督徒和犹太人,地位就高一些。
因此,在穆斯林征服者统治拜占庭帝国下的,像是伊拉克,还有波斯帝国的皇家城市,你的法律身份是什么,就决定了你的地位。
如果你是部落成员,你就属于征服统治阶级。
但相应的你也要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,面临战争和政变你是要首当其冲的。
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统治者的权力不是白来的,要面临丧命的风险。
如果你是拜占庭的基督徒,那这些都和你没关系。
反正我交了保护费,谁是统治者和我有关系吗?
我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?不要当兵打仗的风险。
不过你要为你的教会尽相应的义务,甚至殉教的风险,但相比起统治者还是安全的多了。
如果你是伊朗帝国皇家城市的居民,你的风险是最低的,不过交的税也是最高的,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。
这就是早期伊斯兰征服的习惯法统治方式,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说。
而到了近代,在两次海湾战争爆发之后,萨达姆倒台,然后就涉及了萨达姆的军队被解散之后,他的军队包括伊拉克国防军该何去何从的问题。
他们面对库尔德人和什叶派怎么办呢?
于是,他们就按照原先伊斯兰教的传统,各部落长老们纠集部落成员,自己武装保护自己。
这些部落就是最初伊斯兰国的创立者也是基本盘。
各部落长老的议事方式,有点像西方的议会,不过差别还是很大的。
欧洲封建制度下,比如说英国的议会,是贵族、主教和自治市资产阶级选出代表,共同讨论王国事务。
讨论出的结果就是封建契约。
所以封建下的国会是具有立法权的。
他们签署的各等级的封建契约其实就相当于法律本身。
而伊斯兰教的议事方式,不太像是欧洲封建制度下的各等级议会。
而像是基督教早期的贤者议会,等于是封建议会的原始版。
伊斯兰教的协商会议,不是正式选举出的代表,而是由部落长老委派和教法学家组成的。
他们的会议是通过协商而非是投票产生的。
因此产生的决议不是法律,而是类似于一个指导意见。
往往需要全体通过才可以,这和基督教早期的议事方式是一样的,而不像是封建议会,大多数通过就可以了。
欧洲的封建议会,就是各等级签署的一份契约,这是必须要执行的。
某领主答应给国王多少资金,比如200英镑,那就必须是200英镑,而不是250或100英镑。
而伊斯兰协商会议就不是一个具体的契约,只能说我们讨论之后,觉得战争是正义的,哈里发的决策是值得我们赞许的,我们虔诚的穆斯林肯定是支持的。
但具体怎么支持,支持多少,那是部落自己的事。
两者的区别就是具体的法律和指导性意见的差别。
无论如何,伊斯兰统治者通常必须要经过伊斯兰协商会议,以此证明自己的合法性,否则的话,就会引发各种威胁王朝正统性的政治危机。
这就是构成伊斯兰国的一个主要来源。
就是部落长老联盟,他们吸收了大批萨达姆政权原来的军队,同时在宗教方面则是普世性的,吸收了世界各地的穆斯林,包括埃及阿富汗等各地穆斯林都有。
两者结合产生了最初的伊斯兰国。
后来阿布·巴克尔·巴格达迪当上了哈里发之后,他的野心是,因为伊斯兰国是一个普世政权,他是全世界穆斯林的领袖。
他的目的就是驱逐所有异教徒,实现整个世界的伊斯兰化。
也就是说,伊斯兰国是一个世界革命政权。
就像是苏维埃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祖国,目的是打倒资本主义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一样。
他是苏维埃俄罗斯共和国吗?不是。他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共和国。
世界革命成功之后,德国法国英国,全世界都应该加入苏联。
所以伊斯兰国和塔利班的,相当于埃米尔是不一样的。
埃米尔就是诸侯,他的权力不会超过地方,比如阿富汗或是巴基斯坦的范围。
至于伊朗是什么政权,埃米尔是不能管的。
就算是伊斯兰国实现了整个世界的伊斯兰化,各地也是有自己的埃米尔,只不过埃米尔都要服从哈里发。
没有哈里发,或是哈里发衰微的时候,埃米尔就是主权君主。
也就是说,哈里发是皇帝,埃米尔只是诸侯。
因此不可避免的,伊斯兰国就要跟全世界现有的统治者作战,首先就是传统的伊斯兰地区,我们下次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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